作者
冰凌（原创小说）
人们把代驾称为黑夜“摆渡人”，就可以想象得到，在暗夜中行走的人，往往更能够看清庐山真面目；人也好，鬼也罢，在夜幕的掩盖下，都会去伪存真，揭掉面具，还原本真。夜幕下，有光怪陆离，有嚣张跋扈；也有无奈、无助、欲哭无门；但更多的是平凡人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的人生百态。
陈华南是年来济南做代驾的。那时，他30岁，是某军区汽车兵连长，在一次执行任务时，腿部受伤，因为救治不及时，左腿留下残疾。为了不给部队添麻烦，他选择退伍回老家山东省即墨市。部队给他联系地方，复员后就可以在市里上班，而他却没有接受这份工作。他相信凭着自己几年来，在部队学习的本事，养家糊口，不是难事；何况，在他看来，自己虽然跛了，但并不耽误做事、挣钱、以及种地。
陈华南在即墨乡下时，做过快递员，外卖小哥。这些工作虽然辛苦，收入也不高，但是都是白天可以做的事情。这样，他晚上就有时间陪伴妻子和孩子，他很享受这种迟来的温馨。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生前行的每一步，谁都不会预料到将要发生什么。一天中午，陈华南的儿子小亮放学后，和小伙伴爬树捋桑葚，不小心从高大的树上摔下来，当即就摔断了腿。小亮差点疼昏过去，哇哇哇大哭，因为情况严重，医院不敢收留，直接到了省城济南。孩子的前期花费，花掉家里所有的积蓄，且还欠了几万元的债务，在儿子情况稳定后，需要静养和后续检查，陈华南为了不让儿子像自己一样落下毛病，医院附近租房住下，免去来回奔波带来的不利因素。
安顿好后，每天由妻子陪着儿子，陈华南就出来转悠，期望能够找到一份工作，一份能够养活一家人、能够还债、能够挣到儿子后期治疗费用的工作。直到此时，陈华南这才意识到“小富即安”的悲哀，像自己在家乡那样生活，平平淡淡，本是无可厚非，但是如果突发意外，遭遇生活的鞭打，偶遇风霜雪雨，将会遭到致命一击，家庭的幸福就会不复存在。所以，他必须奋力撑起这个家，多挣钱，无论多艰难，他也要给妻儿一个温馨的、没有后顾之忧的家。
陈华南一连在附近转悠了几天，都没有找到适合的工作，他没有文化，还跛着一条腿，空有一身气力，无处可使。他偶然看到有招聘大车司机的广告，薪水也可观，只是需要长途运输。这种活，不适合现在的他；在人生地不熟的济南，他放心不下妻儿，他不愿看到她们遇到突发状况时，那种无助的恐慌。
一连几天的碰壁，让陈华南有些焦躁，眼看生活要捉襟见肘，他决定去劳务市场，先弄个短工干着，再找更适合的工作。他骑着共享单车路过经十路时，看到一个女孩子把车开上了绿化带，由于车底盘低，卡在那儿。那女孩急得都要哭了，打电话向朋友求救，陈华南主动停下，帮她把车弄出来。于是，陈华南知道了某滴公司还有代驾业务，接下来的流程都很顺利，面试、实战一次搞定。毕竟，他是部队出来的精英，做代驾绰绰有余。
陈华南拿到了一切物料：工作服、头盔、蓝牙耳机、电瓶车。他高兴地比了个“耶”的手势，就出发了。他先去趵突泉公园附近的大酒店蹲守，那里已有几个同行，并且是某滴的同事。攀谈中，他了解到，各有各的难处，出来做事，都不容易。他们都觉得这份工作做起来虽然像夜猫子一样，大部分时间昼伏夜出，十分辛苦，可是也有好处，自由自在，来钱快，关键是还没有成本。
不试不知道，一试，他才知道所谓的辛苦是如何了。陈华南第一次出行差点铩羽而归。他蹲守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接到一单，地址是银座。他马不停蹄地前往，等他赶到时，看到银座外面围了好多人，他不喜欢凑热闹，就绕开这群人，去找客人的车。陈华南找了一圈始终不见订单里提到的桑塔纳，正在奇怪时，接到一个电话，他的心顿时如被狂风暴雨摧残的鲜花，碎了一地，出来时的高兴劲一扫而空。
原来，银座门外围着的那群人，是在看车主的好戏。这位车主是一个公司经理，平时做事高调，出门喜欢左拥右抱，这次和朋友谈生意，带了小女秘赴会。席间，两人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俨然一对狂热恋人的模样；朋友们也起哄，两人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当两人互相投喂时，经理的妻子突然出现，打了小女秘一个响亮的耳光。经理看着心爱的女人被打，她那大眼睛里蓄满的泪水，委屈巴巴的、楚楚动人的模样，经理毫不犹豫地甩了妻子一个耳光。于是，撕扯着、打骂着，你推我拉着，他们滚出了银座。朋友们纷纷议论，那妻子偷偷藏在丈夫的车后备箱里，一路跟踪而来，才上演了这出原配捉“三”的戏码。最终，这场闹剧引来巡警，他们都被带走调查。朋友帮那经理取消了陈华南的订单。
代驾师傅有三怕：怕没单，怕拒单，怕消单。陈华南做代驾的第一单就被消了，多少有些沮丧失落；陈华南重新收拾好心情，给自己打气：还会有机会的，不急。就这样他在树荫下一等就是三个小时，有时候听见手机有“滴滴”声，等他打开App接单时，总是慢了一步。
“咕噜噜”肚子提抗议了，陈华南才发觉自己没有吃午饭，现在已是吃晚饭的时间，他赶忙给妻子打电话，告诉她，自己不回家吃饭，接上两单后，早回家。肚子的提示音持续着，让陈华南不能再无视，他骑着电动车去广场里买了一个烧饼，给摊主要了一碗水，算是给肚子交差了。晚上8点左右，陈华南终于接了一单，还好，就在银座附近的餐馆，他立马赶到，等待车主。这一单让他赚了80多元，尽管车主一再要给等待时间的钱，陈华南坚持没有要，他认为这个客人是他的福星，第一天第一单就这样开张，以后会红红火火的。
慢慢地，陈华南找到了规律：白天一般单子比较少，他就在小一些的饭店、餐馆附近等单，白天单子少，代驾接单的人也少，陈华南就是打这个时间错位，一般午饭时间点，他也能接单2、3单，然后回家睡觉。晚上7点他再出来接单，直到第二天早上6点，困了就找地方眯一会儿。
公司规定，收费分时间段：早6点—22点，起步价为35元（8公里，包含8公里）；22点—23点，起步价为50元；23点—00点，起步价为65元；00点—6点，起步价为85元。等候车主的时间也有收费规定，好像超过一分钟收取一元的费用，不过，陈华南在前两个月为了拉回头客，没有收取超时等待费。
在这两个月里，他看到的人生百态，比在部队呆了几年见到的都多。人们都说“酒后吐真言”，看来此话蛮有哲理的，陈华南就遇到一位客人，这客人借着暗夜的遮盖，借着酒精的熏陶畅快又淋漓，慷慨又激昂地宣泄了一番。他才知道普通人的生活不易，不是普通人的人更难。普通人，柴米油盐酱醋茶，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管好自己的家人就好；当领导的还要考虑民计民生、政策的落实、以及协调各种关系，出政绩啥的，方方面面的，都要做好。
陈华南那天晚上22点接到单，地点是蓝海御华大饭店，这家饭店很著名，在经十路。他赶忙骑着电瓶车赶了过去，他提前10分钟到达，然后找到客人的车，一辆别克商务车，他绕车一周，检查车况；接下来就是等候。等候时，他无聊地刷手机，看到代驾群里，新来的女代驾哭鼻子了。原来，她接到一单，是宾利的车主，人家一看代驾是女的，直接来了个灵魂三拷问：你行吗？你开过豪车吗？你出过事故吗？然后，客人不等她回答，就直接取消订单。女代驾真想大声告诉他：我行！然后踹车走人，最后还是忍住了。其实，陈华南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消单，被质疑，是大部分代驾都有的经历。
陈华南刷着手机，感觉时间够长了，一看，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他有些无奈，就在附近走走。这时，一个小伙子扶着一个个子矮胖的中年男人过来，中年人脚下拌蒜，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醉态可掬。小伙子不停地“嗯嗯”着，边招呼“代驾”，陈华南确定是商务车的车主，接过钥匙，帮小伙子把中年人扶上车。5、6公里路程的时间，陈华南得知，中年人是南方某市的副市长，小伙子是他的司机。这次他们来济南是联络投资的。没有想到甲方态度犹豫，副市长多喝了几杯，司机说:“您这次喝的多了，前几天胃病刚好，但愿不要复发才好。”“没事，如果不是你挡了几杯，可能要坏事。”
他们的普通话带着浓厚的南方乡音，陈华南在部队里学过地方语言，要不，他不会听懂的。他刚才还在奇怪，车主明明有司机怎么还会找代驾呢。“您喝的这么多，我们直接在蓝海御华弄个房间不好吗？何苦还要奔波去7天连锁？”小伙子继续说。中年人说：“我们市的经济状况，你也知道，我们出差不能浪费，我俩住个一般的标间就可以啦，没必要那么奢华，再说了，我们这趟出来，不知道要住多长时间才能回去，省一点是一点吧。”
到达目的地后，陈华南收取了第一次的超时等待费，整整70元，加上代驾费，他一共赚了多元。其实，陈华南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他以前可是没有收过等待费的；但是他换一下思维想想，自己是按规定收费，也就心安了。如果不收等待费，他觉得对不起自己在夜风里长时间的等待，也对不起妻儿的等待。
人呐，只有自己吃饱穿暖，之后，才有能力帮助别人；就像那个南方副市长，只要他的能力足够强大，只要他所在市的经济慢慢变强大，才能使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小树扎根大地，吸收了大地的营养后，长成参天大树，而他回报大地的只是一树树荫。
陈华南在长达一年的代驾生涯中，儿子也做完康复治疗，准备上小学了，为了让儿子有个良好的教育环境，他咬牙决定让儿子在济南上学。他在小学附近和别人合租一套公寓，月租多元，妻子找了一份餐馆打工，一家人就这样安顿下来。
年的深秋，时至深夜，跑了4单的陈华南，感觉很是疲劳，他等在夜班公交车站，想坐公交车回家。这时手机传来“滴滴”声，已是凌晨4点，他没有接单的欲望了，可是，手机一直滴滴不停，令他不能忽视。于是，他又接下一单，就是这一单，让他没有挣到钱不说，还花了7、8小时的时间，弄得筋疲力尽。
原来，陈华南接单后，根据客人提供的地址，找到解放阁附近的一个小区，小区门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在焦急地走来走去，一看到陈华南，就急忙上前询问对接。老人边拉着陈华南的手，边跑向自家。老人的老伴在下半夜时，突然肚子疼，并且越来越厉害，开始以为是腹泻，吃消炎药后，有所缓解，现在疼得在床上打滚。陈华南二话没说，抱起老大娘，跑着就往车上送。
医院后，抱着老大娘冲进急诊室，经医生诊断，怀疑是急性阑尾炎，需马上手术，还好，送来的及时。如果晚一步，阑尾穿孔，会波及腹膜，导致有生命危险，后果不堪设想。陈华南跑前跑后，给老人交费，陪着做各种检查，当他陪着老人在手术室外等待时，才知道老人的儿子在国外生活，现在家里只有两位老人生活，平时老伴身体就不好，这次更是令他手足无措，幸好陈华南帮忙，要不然，他都不知道老伴会怎样呢！老人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陈华南竟然打起了呼噜。他奔波了一夜，疲惫袭来挡都挡不住。
直到老大娘被推出手术室，安顿在病房后，医院。此时已是中午，他要赶回家陪妻儿吃饭；这样的折腾，陈华南不光没有赚到钱，还给老人垫付了几百元的医疗费。老人极力要求陈华南留下地址，以后好感谢还钱，陈华南不想老人感谢，没有留地址，他觉得空巢老人的生活太艰难了，平时身体好的时候，没有儿孙绕膝，不能享受天伦之乐；病了，只能自己处理，无奈又无助，晚年很是凄凉。
代驾是个服务行业的特殊群体，他们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看到各种各样的人生百态，有正义有善良，有龌龊有肮脏，有五彩斑斓也有至暗时光，总之，有欲望就会有故事，有生存就会有碰撞，每天每晚，生生不息。
昼伏夜出，黑白颠倒的生活，让陈华南的身体出现些许状况，胃炎、腰肌劳损常伴于他。虽然这样艰苦，但是他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压在他肩上的担子，迫使他不能也不敢回头。
代驾，在挣到辛苦钱的同时，身体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无奈，在他们没有更多技能的时候，还是要靠开车做代驾维持生计。做得好的，可能会在积累一定的资金后，转行，重新启动另一种人生；更多的代驾，还是在与疾病和身体的消耗、透支中走下去，在哪里转弯，亦或是停止，自己也无从预料。无论风霜雪雨，生活还要继续，只是，在人生的漫长旅途中，有人高歌，有人落泪，有人挣扎，有人奋进，有人失意，有人得意。人生百态，百态人生，循环往复如滔滔江水，奔流不息。
黎明前的夜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