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高中时的家，夏然躺在卧室的床上，还在想着今天签售会上偶遇徐照的事情。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格外刺眼。
她拿起手机，是徐照发来的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头像还是没变。
徐照：「周日有时间吗，我们找个地方叙叙旧？」
夏然没有立刻回复，先点开了徐照的朋友圈。
一个月可见，没有任何个人内容，只有转发的学校相关的各种信息。
想起来下午的时候，后来徐照说自己现在在母校任教，所以才会得知她回学校办签售的事。
夏然退出徐照的朋友圈，转而打开了郝雅的对话框，发了条消息告诉她自己今天的经历。
不到一分钟时间，郝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还是当年那个风风火火的急脾气：「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夏然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对面沉默了片刻后说：「然然，不是说好这部作品完结就放下以前的事吗？你现在在事业上升期，别为了不必要的事情影响自己。」
「可是……」
郝雅没等她说出后面的话，直接打断：「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对吧？」
夏然哑然失笑，对面也传来无奈的笑声。
「也好，这事总该跟他有个当面的了结。」
又聊了两句之后，夏然挂掉电话，给徐照回了句「好」。
对面很快发来地址，是学校后街的一家咖啡馆。
夏然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去过很多次，没想到现在竟然还在。
记忆里的咖啡馆也依然保持着当年的样子，连菜单也没什么变化。
夏然看着菜单上的价格，不由感慨，自己在外漂泊多年，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便宜的咖啡了。
纠结了半天，最后点了一杯燕麦拿铁。
「你的口味变了。」徐照笑道，「我还记得你以前是能直接空口喝美式的人。」
「年纪大了，吃不了苦。」
夏然收起菜单放在一旁，单手托腮看着徐照。
他垂眼看着摊在腿上的漫画书，手指摩挲着书页。那些自己亲手画下的场景在他指尖流连，让夏然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还没好好跟你道声祝贺。」徐照合起书来，看向夏然，目光柔和，「恭喜你，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多亏你当时一直鼓励我，我才能下定决心走上这条路。」似是想到什么，夏然低头笑笑，而后转头看向窗外，「包括这本漫画，也是因为你才能获得成功的。」
徐照也转头看向窗外，无风的午后，街道两侧高大的梧桐树在阳光下绿得刺眼。
一副沉闷的光景。
咖啡馆里人不算多，此刻两人沉默而坐，一时间只有柔和的音乐声充斥在这一方空间。
徐照叹了口气：「夏然，你把我太神化了。」
夏然转回头看他，微微蹙起眉。
「你能取得成绩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徐照也把目光移回来，紧紧盯着夏然，「夏然，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夏然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在棉麻布料的裙摆上留下一个皱巴巴的印记。
咖啡馆的冷气很足，她感觉周身阵阵寒气，有些不知所措。服务生刚好端来咖啡，她把陶瓷杯捧在手里，感受着热气缓缓从掌心弥漫开来，才觉得刚才皱成一团的心慢慢舒展开来。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什么。」喝了口咖啡，夏然才觉得自己恢复了些，一字一句缓缓地说道，「我想你做什么都应该有你自己的缘由。所以，徐照，当年你为什么突然一声不响地离开？」
徐照没有回答她，仍旧看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大片乌云，遮蔽了阳光。树叶在风中摇摇晃晃，昭示着一场暴雨的临近。
过了许久，他问：「你这次回来，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夏然心里一空，知道他这是不愿回答自己的问题。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低落：「可能待上一两个月吧，开新作品之前先放个假。」
「好。」徐照点点头，吊顶的灯在他眼中映出澄澈的光影，像隐在玻璃之后的两团火，「那再给我两个月的时间，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2
夏然站在班主任办公室前，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里面传来男声：「请进。」
隔着一扇门，声音有些沉闷模糊，又似乎有些耳熟。
夏然开了条门缝探头进去，徐照正背对她坐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
「你怎么在这里呀？方老师呢？」
她走到徐照旁边，看到桌子上摆满了奖状，徐照正一一填写内容。
「方老师去开会了，怎么了？」
夏然从口袋里掏出假条：「我以后周六要去上美术专业课，老师让我写张长期假条。」
徐照停下笔，左手点了点旁边空着的桌面：「放这儿吧，我一会儿跟她说。」
夏然把手里的假条放在他指的位置，看到旁边有一堆空着的奖状外壳，于是拿起来：「我来帮你吧。」
她从徐照写好码在旁边的奖状里抽出一张来，仔细地把四角卡进外壳的丝带里。看了眼奖状上的内容，写的居然是自己的名字。
字体端正，笔锋有力，一看就是专门练过的。
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徐照瞄了一眼，解释道：「是军训时候的奖状。」
夏然「哦」了一声，放下自己的奖状，正准备拿新的一张继续组装，就听见徐照说：「我来就行，你回去吧。」
夏然转头看他，他微微蹙起眉头，左手按着纸张，右手执笔提腕，一笔一画照着旁边的名单写着奖状，神情专注。
她想象了一下刚才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他也是这副模样，抬手捏了捏突然发烫的耳垂，在越来越重的心跳声中，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飞快跑开了。
徐照转头确认了一眼门有没有关好，回过头来时，眼神扫到她刚才放在桌上的假条，于是多看了两眼。
夏然的字体圆圆的，不像写出来的，像画出来的，小孩一样。
徐照笑了笑，把假条小心收好在一旁，继续忙着手里的工作。
附中的传统是逢每月最后一个周五要全校大扫除，下午上完一节自习和班会就能放学，周五晚和周六全天的例行自习也会取消。
军训加上课连着忙了快一个月，大家都期待着这次放假，班里早就乱成一锅粥。
夏然回到教室，郝雅正坐在徐照的座位上，跷着二郎腿。她流里流气地把夏然揽过来：
「一会儿大扫除结束，我带你去学校后街吃好吃的。」
后桌趴着的男生听见了，嗖地一下坐起身来：「啥好吃的，带我一个。」
「章立辉，你整天除了吃和睡脑子里还有什么啊。」
郝雅白了他一眼。
夏然一直都很佩服郝雅的社交能力，不像她，和人家前后桌快一个月了，连人家名字都不知道，只记得好像是个体育生。
「龚沛，你把徐照也叫上呗。」
正想着，郝雅又从过道上抓了个蹿过去的人影。
夏然记得他，是郝雅的同桌，徐照的初中同学。
龚沛个头不高，长了副精明模样，他拍开郝雅拽着自己衣袖的手，摇了摇头：「他肯定不去。我初中三年就没见过他跟谁出去玩过。」
说着，眼睛一转，落到夏然身上，「你去喊他说不定他会答应。」
夏然疑惑地指着自己：「我？为什么？」
龚沛一脸高深莫测：「别问，去就是了。」
等到上课铃响起，徐照才和班主任一起走进教室，怀里捧着一沓奖状。
这节班会主要是总结一下前段时间的军训，然后发奖状，主要是起一个鼓励作用，基本上能坚持下来训练的每个人都有。
徐照和夏然参加了礼仪队，比其他人要多一个「军训标兵」的奖。班主任念出他俩名字的时候，后排郝雅和龚沛发出一阵刻意的咳嗽声。
两个显眼包。
夏然扭头瞪了郝雅一眼。
放在抽屉里的手机亮了一下，夏然借着把奖状收起来的动作，悄悄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郝雅发来的消息。
「问问你同桌一会儿去不去吃好吃的。」
夏然收起手机，有点纠结该怎么开口。
刚好这时候班主任在宣布班委人选，徐照被任命为班长这件事并没有引起太多波澜，刚开学前半个月很多事情都是他帮班主任处理的，大家早就默认了他是班长。
夏然趁机凑过去说了句「恭喜」，然后问道：「为了庆祝你上任，一会儿要不要去学校后街吃饭？」
习惯性地想要拒绝，话到嘴边，徐照看到女孩眼神里的期待，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不是吧，你真把他叫出来了？」
龚沛和郝雅一样，是爱一惊一乍的性子，放学后看到徐照跟他们同行，号得几乎整个楼道都能听得见。
郝雅受不了他，捂住他的嘴：「反思一下，以前那肯定是你自己没有魅力。」
他被捂着嘴支支吾吾不知道又在说些什么，郝雅连忙放开手，甩了甩，吼道，「别把口水沾我手上了！」
郝雅的手刚一松开，龚沛骂了句脏话，又怕被打，飞速一个箭步冲了出去。郝雅紧随其后，两人一眨眼就跑得没影儿了。
章立辉看得目瞪口呆，来了句：「牛逼，跑得比我们体育队的女生还快。」
学校后门的小吃一条街不知道开了多少年，郝雅总结前人的经验，选了一家据说是好评第一的麻辣烫。
徐照端着个空碗，站在菜品柜前发呆，看起来和整个店的氛围格格不入。
也是，这种乖乖学霸平时家里应该管饭的，再加上龚沛说他之前没怎么出来玩过，应该也没怎么吃过这种小店。
于是夏然给自己那份付完款，走到他身边：「不知道吃什么吗？」
徐照看着她，点了点头。
夏然从他手里抽出夹子：「那你跟我说有什么忌口或者喜欢吃的，我帮你挑。」
「都可以。」
她凑过来的时候，一缕头发滑过他的手背，痒痒的。
他把手背贴在身上蹭了蹭，乖乖地站在夏然旁边，看她往碗里夹各种他叫不上名字的丸子：「别太多。」
夏然每样都估量着夹了一点，然后端着碗去称重结账。在徐照掏出钱包的时候，她先一步亮出手机付款码，笑着回头看他：「就当是你前段时间照顾我的回报啦。」
两人回到座位，章立辉端着个超大号的碗埋头猛吃，郝雅和龚沛商量好似的，看见两人过来，就开始「呦呦呦」地鬼叫。
章立辉放下碗，迷茫地左右看看，挠了挠头。
「发什么神经！」
夏然红着脸到郝雅身边坐下，狠狠捏了把她的肩膀，她笑着求饶，转移了话题。
郝雅和龚沛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聊着班里的各种八卦，别说，还挺下饭。
夏然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事儿？」
快吃完的时候，夏然往徐照那边瞟了眼，发现他刚才既没有参与八卦讨论，也没怎么动筷子。
夏然猜到他可能吃不惯这些，贴到他耳边小声说：「不喜欢吃的话别勉强。」
徐照摇摇头：「有点辣。」
夏然这才注意到他额角已经渗出些汗来，脸上也红扑扑的，又低头看了眼他碗里的颜色，寡淡至极，已经是最低辣度了。再看看其余几人碗里，颜色一个比一个红。
夏然无奈，起身去拿了个空碗倒了些水递到徐照面前：「涮一下吧。」
一顿饭结束，徐照也没吃两口，剩下的全都进了章立辉肚子里。
章立辉吃饱喝足，打了个响嗝，揉着肚子回学校训练了。郝雅晚上在附近有补习班，过了一会儿也打算走，临走前使了个眼色，龚沛心领神会，和她一起离开。
这俩活宝一走，小店里瞬间安静下来。
「你没吃饱吧？」
从店里出来时，夏然问了句。
「还好。」徐照弯腰打开自行车的锁，又想到了什么，直起身看向夏然，「你现在回家吗？我可以送你一段路。」
夏然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男生的车后座，她挺直腰杆僵硬地坐在那儿，简直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摆。
「别紧张，我车技挺好的。」徐照扭头对她笑笑，拉起她悬在半空中的手，扣在自己腰上，「手环过来。」
身体正抽条的男孩腰腹部没什么肉，隔着薄薄一层夏季校服的布料，偏高的体温让夏然手指不自觉地蜷了一下。
瞬间听到前面人呼吸突然重了一拍。
徐照脚撑着地稳住平衡，伸出一只手把搭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捋直：「别乱动，走了。」
说罢，他蹬上脚踏板，夏然感觉身体一轻，就被自行车载着闯进呼啸的风里。
耳边是猎猎风声，夏然闭上眼感受着风，额前的刘海随着风摇摆，她把碎发捋到耳后，开口：「徐照。」
「嗯？」
前面传来的回应在风里有些模糊不清。
夏然提高了点声音：「你今天是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我才跟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啊？」
前面没了声音，夏然动了动手指戳了他一下。
徐照的身体明显晃了一下，他「啧」了一声，回道：「没有。」
才不信。
夏然拉着长腔「哦」了一声，睁开眼。
两人正行进在跨江大桥上，远处云层绵厚，一缕落日的余晖从缝隙中露出来，在江面上洒下金灿灿的一片。
夏然被眼前的光景吸引，激动地拍了拍徐照的肩膀：「快停一下！」
徐照急忙刹了车，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女孩已经动作敏捷地跳下车，跑到护栏旁边，拿出手机记录着这一瞬间的景色。
云层被风吹开，天空被染成一片橙红。
徐照双手交叠搭在自行车把手上，微微弓着身，偏头看着女孩，落日给她勾勒上一层金色的边缘线。她拍完照收起手机，转回身来，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思绪还沉浸在眼前的景色里。
丝毫没有察觉到徐照看她的眼神里的一抹柔情。
美好的景色让她精神放松，坐回后座的时候，她的手自然地环过他的腰，连指尖也变得更加柔软。
「走吧。」
自行车在夕阳余晖下拖出长长的影子，将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
3
钥匙在锁孔里刚转了一圈门就开了，说明有人在家。
刚才看夕阳的好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夏然走进玄关，果不其然听到妈妈讲电话的声音。
她赤脚盘腿坐在沙发上，脸上还是平时工作时的那副严厉模样。
看见夏然回来，她点了点头，继续跟电话那头的人吩咐着工作事宜。
夏然看她脸色不太好，换上鞋就回自己房间关上了门，生怕她的坏情绪波及自己一点。
把书包随便往地上一丢，夏然瘫坐到电脑椅上，蹬了下腿，任由椅子带着她转了一圈，然后缓缓停在梳妆台前。
梳妆台现在已经完全被当作书桌来用，上面堆着各式各样崭新的绘画工具，整齐地摆放着。
夏然大致扫了一眼，其实大部分根本没必要买。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面前的工具，只留下最简单的几支不同型号的铅笔，其余的通通一股脑被塞进旁边杂物柜的底部抽屉。
随后，她从被杂物压着的最底下拿出一本封面已经有些磨损泛白的笔记本。
夏然打开它，之前已经画了许多页，大部分都是简单的Q版画。
翻到最新的一页，夏然从笔筒抽出一支笔来，在纸上简单勾勒几笔，一个卷毛的大头跃然纸上。
眼尾下垂，嘴角微扬，神情酷似徐照。
夏然对自己的随笔非常满意，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儿，然后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发给了徐照。
信息刚发出去，门口传来敲门声。
夏然把手机往包里一塞，还没来得及合上手里的本子，妈妈已经推门进来。
刚走到夏然身边，她就皱着鼻子扇了扇风：「又跟着郝雅那疯丫头去哪儿野了，身上一股臭味。」
夏然抬起袖子闻了闻，是刚才在店里沾上了麻辣烫味。
妈妈紧接着又看到她桌上的画，音量提高：「就知道画这些没用的。明天要去新画室了，我给你买的那些东西你可都带上啊，花了我不少钱呢。」
夏然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你买的那些都是用不着的垃圾，话到嘴边又撤了回来，闷着声回了句「知道了」。
妈妈这才点点头：「我一会儿再给你转点钱，别乱花。」
说着走到门前，扶着门框又转过头来叮嘱，「早点睡啊。」
「知道啦知道啦。」
夏然敷衍道。
见妈妈关上了门，她马上从书包里掏出手机，迫不及待地点开新消息提醒的红点点。
徐照：「这是我吗？」
徐照：「很可爱，谢谢。」
还配了一个感谢的表情包。
夏然瞬间觉得心情又好了不少，回了句「你喜欢就好」，抱着手机扑到床上，疯狂朝郝雅输出消息。
夏然：「他好可爱啊啊啊啊啊」。
郝雅：「等等」。
郝雅：「你」。
郝雅：「给他画了Q版头像？？？」
郝雅：「我们认识快十年了你都没有给我画过！」
夏然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她飞快地从床上坐起来，跑到书桌前拿起笔。
郝雅的视频通话下一秒打了进来，夏然心虚地接起来，先发制人：「在画了在画了！」
「晚了！」郝雅气呼呼地盯着她，随即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请我吃饭才原谅你。」
「好好好。」
夏然停下笔，对着镜头举起手中的本子，上面多了一个气呼呼的短发女孩。
夏然站在斐然画室前，手机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她把肩膀上的画具包摘下来提在手上，揉了揉被硌得有些酸痛的肩膀，紧紧皱着眉头。
过了一会儿，一个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推门走出来，脸上堆着笑：「是夏然吗？」
夏然换上一副笑脸，点点头：「吴老师好。」
「哎，你好。」吴老师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包，热络地看着她，「之前在电话里跟你妈妈聊过，欢迎你来我们画室。」
说着，他拉开画室的门，招呼夏然进去。
画室里十来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忙着各自的事情，丝毫不在意门口的动静。
「咱们画室主打一个小而精，别看人少，每年有八九成的人能考上名校呢！」
吴老师笑呵呵地在夏然身边介绍着，夏然知道妈妈就是看重这一点才让她从之前待了五六年的画室转到这儿来的。
但是刚一进门，她就对这里沉闷的氛围生出些厌恶来。而吴主任一路贴在她旁边走，若有似无的肢体接触更让她觉得有些恼火。
「这位同学也是附中的，跟你同级。」走到一个正在练习静物素描的女孩面前，吴主任介绍道，「以后你们俩可以互相督促进步。」
吴老师把夏然的背包放到旁边的空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皱起眉来，但还是露出一个礼貌性的微笑：「谢谢老师。」
「你们俩上午就先一起练静物，等老师看看你的实力，再考虑给你安排后续的课程。」
夏然坐下收拾东西，吴老师站在旁边说着，她机械地点头应和着。
直到后面有其他的学生叫吴老师，他才腆着肚子慢悠悠离开。
他一走开，夏然觉得面前的空气都清新很多。
「同学你好，我叫孟晴晴，是附中高一五班的，你呢？」
旁边一直安静画画的女孩看吴老师一走，马上探过头来。
夏然支起画架，回道：「夏然，二班的。」
「我来帮你。」
孟晴晴放下手中的笔，帮夏然把画架支好，小声在她耳边说，「你有什么想不开的，来这魔鬼画室。」
夏然不解：「怎么说？」
「这里又贵，老师水平又差，学生早就跑得差不多了。」
孟晴晴瞥了眼吴主任，看他正忙，才小声说道。
夏然打量了一下墙上贴的画，她天赋不高，但胜在学的时间长，基本鉴赏能力还是有的，搭眼一看就觉得其中很多水平确实不怎么样，但还是心有疑惑：「外面不是说这里升学率很高吗？」
「嗐，那都是吹的。人都跑光了，只留下那些本身厉害不在乎辅导的，那升学率可不就高了吗？」孟晴晴坐下重新拿起画笔，「反正我上完这一年的课就要溜了，你趁现在还在体验课阶段，赶紧跑吧。」
说完，她转回头去继续画画了。夏然看到吴老师朝这边走过来，板着张脸：「孟晴晴，你怎么又在说话？人家夏然第一次来，你不好好学也别总耽误别人！」
「老师，她刚才在帮我装画架。」
夏然抬头盯着吴老师解释道，看到他瞬间变脸，对她笑着：「她这丫头心肠不坏，就是爱说话。你以后监督她让她认真点。」
夏然点点头，掏出画具来开始临摹面前的景物。
吃午饭的时候，夏然在聊天软件上和郝雅吐槽新画室。郝雅大概也在吃饭，消息回得断断续续。
等她回消息的空档，夏然点开徐照的聊天框，翻了翻聊天记录。两人加上好友这么久，其实也没在线上说过几句话，每次聊上两三句，就都以徐照的「早点休息」结束了。
夏然沮丧，感觉徐照对和自己聊天好像也没什么兴趣。
「咦？你认识徐照啊？」
身后突然传来孟晴晴的声音，她端着餐盘，探了个头过来正盯着夏然的手机屏幕。
夏然把手机锁屏扣在桌上，点了点头：「他是我同桌。」
孟晴晴放下餐盘在夏然身旁坐下：「哇噻，你也太好运了。我跟他同班三年都没有这种机会呢。」
华城是个十八线小城市，市区总共就四所初中，比较好的高中更是只有附中和一中，会在这儿遇见徐照以前的同学，夏然倒也不觉得稀奇。
更何况徐照确实在三中挺有名的，看孟晴晴一脸花痴样就知道：「他当年简直就是我们全年级女生的男神！又温柔学习又好，我每次问他数学题他都特别耐心，我这么笨的人他都能教会！」
前有龚沛，后有孟晴晴，一个个都把徐照描述得像天神下凡。
不过确实。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都又拽又蠢，像徐照这样长得又帅性格又好的本身就是极少数，在同龄人的衬托下更是难能可贵，很难不受欢迎。
这样想着，夏然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有好感的似乎也是他这层光环。
至于光环下的他本人，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
下午吴老师有事忙不过来，她就和孟晴晴继续一起练习静物，其间又听孟晴晴说了不少徐照初中时期的事情。
孟晴晴越夸他，夏然心里就越觉得堵得难受。
在画室待了两天，不知道是不是磁场的问题，夏然只觉得烦闷，完全进入不了状态。
下午放学的时候，她被吴老师叫到办公室里。
「这两天感觉怎么样？」
吴老师边吹着茶叶边问道。
「还行吧，太久没来画室，有点进入不了状态。」
吴老师点点头：「我这两天观察下来，你基础还是很不错的。你妈妈常跟我说让我多关照你。」
他从办公桌下面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本书来，「这样，你多看看理论，对画画也有好处。我们加个好友，不懂的随时问我。」
夏然接过书，皮笑肉不笑：「谢谢老师。」
家里难得开了火，夏然刚一回到家，妈妈坐在餐桌前招呼她吃饭。
简单的两个炒素菜，味道只能说是还能吃，夏然知道这已经是妈妈厨艺能达到的最高水准。
不知道她今天怎么突然有兴致自己做饭，夏然不愿扫她的兴，嘴里夸着好吃，但还是有些想念爸爸还在家时做的饭。
「刚才我跟吴老师打电话了解了一下情况。」看夏然吃得高兴，妈妈开口说道，「他说你基础很好，但不太能沉得住气，太浮躁了。」
「然然，我花大价钱送你去学这个，可不是让你去玩的。」
夏然逐渐停下了筷子。
妈妈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你知道现在的社会竞争压力多大吗？我辛辛苦苦给你铺好路，就是想让你少吃点苦……」
夏然放下筷子起身：「快上晚自习了，我得走了。」
说完，不顾母亲在身后的呼喊，她背起书包飞快离开。
刚才走得太急，还没消化完的食物在胃里翻滚，夏然揉了揉肚子，感觉有些疼痛难耐。
赶在打上课铃前到了学校，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但教室里还吵闹一片，夏然在混乱中溜进教室。
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几张试卷，旁边还贴了张便签写着这两天假期的作业。规整有力的字体看起来眼熟，但是和上次奖状上的又不太一样，每个字的尾端都拉出长长的尾巴，乖巧中又透露出些许张狂。
「谢谢。」夏然看了眼正在做题的徐照，不知道怎么脑子抽了一下，「徐照，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体贴啊？」
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对劲，看着徐照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摆摆手，「没什么，我是想说谢谢你。」
说完，她翻开面前的试卷。才刚开始正式上课，她就觉得数学题做起来就有些吃力，此时看着试卷上宛若天书的题目，感觉胃部的疼痛都加重了。
她微微弓起背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写着算式。
「不舒服？」
徐照正在推演最后一道大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头也没抬问了一句。
也许是持续的疼痛消耗了太多精力，夏然这会儿不太想说话，有气无力地回了句「没有」，扭头背对着他趴在桌上，看向窗外。
徐照只当她是心情不好没放在心上，把最后一道题写完，伸手去拿另一份试卷的时候，余光瞥见夏然搭在桌沿的手紧紧攥着，才觉得不对劲。
他拍了拍夏然的肩膀，见人没有反应，靠过去探头看了眼，才看到她面色苍白，脸上沁出的冷汗把碎发打湿贴在脸上。
「走，去医务室。」
徐照立刻把她拉了起来，这时候她已经脚步虚浮站不稳，一个踉跄就要往旁边摔下去。徐照只得抓起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来帮她维持住平衡。
郝雅看到这边的动静也吓了一跳，放下笔就跑了出来，慌乱间还踩到龚沛的脚。龚沛的惨叫响彻整个教室，也没换来她回头看一眼。
「寒心！」
龚沛看着两人搀着夏然往外走，痛心疾首地摇摇头。
夏然觉得眼前阵阵发晕，被两人搀到走廊，倚着墙脚滑坐下去想缓一会儿。
郝雅在旁边不停给她拍背顺气，她捏着郝雅的手，力气大到指节都泛白，仿佛这样能缓解一些疼痛。
夏然这会儿痛得心神不宁，根本听不进去郝雅和徐照在旁边说什么，只是迷迷糊糊地看到徐照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背：「上来。」
这应该算是他们第二次亲密接触。
夏然双手交叉揽住徐照的脖子，把头靠在他颈弯处，整个人贴在他背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柑橘香气，体温交融，胃部传来阵阵暖意，缓解了一些疼痛。
徐照的步子又稳又快，轻微的颠簸带来莫名的安心感，疼痛减轻后，很快升起一股困意。
「急性肠胃炎，这两天吃清淡些，不要剧烈运动。」
吊上水之后，医生嘱咐道。
然后看看站在病床旁边的两人，「没什么事了，你俩先回去吧。」
「我留下来照顾她吧。」
徐照说。
「我留下。」
郝雅跟他争起来。
徐照幽幽地看着郝雅：「明天要讲的数学试卷你写完了吗？」
「……」
郝雅纠结片刻，觉得还是写不完数学试卷后果更恐怖：「好吧，帮我照顾好她。」
她跟夏然打了声招呼离开了，医务室隔间只剩下夏然和徐照两人。
「谢谢你。」夏然偏头看着徐照搬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小声说道，「又麻烦你了。」
徐照帮她调整了下病床高度，让她平躺下来：「还痛吗？」
「好多了。」
「睡一觉吧，我等下叫你。」
大概是药物开始起效，夏然确实觉得有点抵挡不住困意，于是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她掀开眼皮，噘着嘴看徐照：「你盯着我，我睡不着。」
徐照闻言，赶忙别开了目光，片刻，又悄悄移回来看了一眼,发现夏然还没睡,正盯着自己笑,「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呀？」
「我最近，」徐照轻咳一声，「是不是给你造成什么困扰了？」
「？」
徐照隔空点了点她的眉心：「你一看到我眉头就皱起来。」
夏然抬起没打针的那只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怎么总能看穿自己的心事。
「没有，我最近……」她遮住眼睛,感觉自己现在头脑混乱,不知怎么就来了句，「生理期。」
她悄悄从胳膊下露出一只眼睛观察着徐照，只见男孩脸上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眼神也四处闪烁：「那你好好休息……要不我还是叫郝雅过来吧？」
4
已经到了深秋，连绵的雨水还未停歇。
下课前的最后几分钟,夏然看着窗户上滑过的一道道雨痕发呆。
果不其然，刚一下课,广播就传来通知说今天大课间跑操取消。
教室里升起一阵欢闹。
夏然趴在桌子上刚想小憩一会儿，坐在门口的同学过来敲了敲她的桌子：「夏然,有人找你。」
夏然看向门外，孟晴晴朝她挥了挥手。
她走出去,问：「怎么啦？」
「上周吴老师布置的作业你记了没？我好像找不着了。」孟晴晴一脸焦急，「要是这周上课前画不完，我肯定死定了。」
夏然点点头：「我找找。」
说着走进教室，没想到孟晴晴跟在她身后也进来了。
她回到座位，在书包里翻找着,听见旁边孟晴晴跟徐照打招呼。
徐照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原来你也考来附中了。」
夏然瞥了眼,孟晴晴激动得脸都红了：「多亏中考前你天天帮我讲题，要不然我肯定考不上。」
徐照对她笑笑,没再说什么。
夏然拿出自己记作业的小本子,翻到上周专业课记下的要求，递给孟晴晴。
「谢谢。」孟晴晴接过本子，然后看向徐照,「我先走啦，拜拜。」
徐照点头：「拜拜。」
孟晴晴刚走,后桌的章立辉凑了过来：「夏然，刚才那是谁啊？」
「我美术班的同学，怎么了？」
「有联系方式没？推给我。」
「没经过人家同意，不太好吧。下次我帮你问问她愿不愿意加。」
「肯定不愿意啊。」郝雅捧着水杯,站在旁边阴阳怪气,「人家这不是显而易见有喜欢的人吗？」
说着，拽起夏然去陪她打水，路上说道，「刚才那女的怎么茶里茶气的？」
「这么说不太好吧。」夏然推了推郝雅，「人家以前是同学呢。」
「你看她看徐照那个眼神,你就没觉得不舒服？」
「我有什么好不舒服的？」
话虽这么说,但傻子都能看出来孟晴晴眼角眉梢的欢喜。
夏然回想了一下刚才徐照对孟晴晴的态度，和平时对自己没什么不一样，都是一样温柔、耐心，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但是仔细回想才觉得这是一种疏离。
好像他永远都戴着一层面具，把真实的自己隐藏其下，不给任何人接触和了解的机会。